Lateautumn

有些长留在心中。

【MileApo】不灭之焰

* 童话AU,人物OOC,慎~

* 分享一个很多年前写的小故事,我自己蛮喜欢的(哈哈)于是大概改了改,一发完2w+

* 祝大家新年平安健康,快乐顺遂~我们明年见!




1.

在这个国家最西边的荒芜之地里,有着这样一座山顶铺着白雪的山峰,一个小村子静静地坐落在山脚下,而村子最西边一座小木屋的主人Mile在降生后就收到了女巫的预言:他在长大后要成为一位火焰修复师。


火焰修复师是王国中最为神秘的存在,处在最偏远地区的人们从来只在古老的传说中听说过它, 他们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火焰修复师。


村民们在得知这一预言后,揣着好奇和艳羡,纷纷来到Mile家的木屋前祝贺他的父母。虽然他们并不很清楚所谓的火焰修复师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们都知道那世代流传的传说,并且坚信那肯定是个很光彩的身份,至少不用像他们一样,一辈子只能围绕着黄土和泥巴转悠。


但女巫只告诉了Mile一人,那预言背后,关于火焰修复师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Mile十八岁生日到来之前,他已经无数次想象着他未来的画卷,他将不必做这些人人都能干的农活,不会在一个地方永恒的生老病死,等待他的会是一个未知而广阔的世界。


就在满月变为上弦月的这一天,正如预言所说的一样,一只喙上生着一块蓝色斑点的冬燕为Mile衔来了一块圆润剔透的日光石,这再一次证明了刚满十八岁的Mile确实将要成为火焰修复师。然而令他疑惑的是,他依然看不见人们的火焰。


不得不说,这个现实简直糟透了,对一个火焰修复师来说,看不见火焰就像是没有听诊器的医生,没有剪刀的园丁,没有炊具的厨师!


这只冬燕听见了Mile的烦恼,便告诉他:“你要把日光石戴在身上,然后顺着北极星的指引,一直向东走到陆地的尽头。在那边的王城里住着最伟大的修复师,你只要想办法成为他的徒弟,他就会帮助你的。”


Mile惊讶极了,虽然他想过自己总有一天会去远方,但无尽的荒原和远处的高山是他世界里不可缺少的部分,现在居然要他一人个走到大陆尽头! 


“可是要怎样才能找到他呢?”


“等你见到了在日落时从地底长出的巨大枫树,你就找到他了。”


Mile虽然捉摸不透冬燕的话,却还是认真地将自己的小木屋打扫干净,向父母和这只即将飞往南方的冬燕告了别,他背上大大的羊皮口袋,独自踏上了旅途。


冬燕扇着翅膀盘旋在屋檐下,不知疲倦地反复提醒着Mile:“一直往东走!不要轻易摘下你的日光石!”



2.

Mile正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遇到了Apo,那时他正要穿过一片贫瘠的荒原。


Apo正懒洋洋地躺在一颗白蜡树的阴影下,脑袋下枕着一叠厚厚的像是围巾一样的东西,一顶破旧的毡帽斜扣在他的脸上,睡得正香。


Mile本来是想悄悄地从边上绕过去,却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一截干树枝,咔擦的折断声吵醒了Apo。


“唔,”Apo翻身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咕哝道:“这次又是谁……”


“对不起,”Mile收回脚,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道歉,“我不是故意要吵醒你的。”


待到视线清晰之后,Apo看到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个子很高,皮肤白皙,不知所措的少年。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胸膛里没有Apo熟悉的那团火焰。


Apo眯了眯眼睛,掩盖住瞳孔一闪而过的光芒,问道:“你是修复师?” 


Mile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Apo笑起来,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看来你是个新人,不知道只有修复师拥有的日光石才能隐藏他们的火焰。”


“修复师也有火焰吗?”


“每个人都有,修复师当然也有。我倒是很想看看你的火焰……但是很可惜,一个修复师是看不到其他修复师的火焰的。”Apo耸了耸肩,抬起宽大麻布袖子里的手腕,故意晃动两下,一串小小的石头叮叮作响。


Mile顺着他的手腕看了一眼,那居然也是一串流光溢彩的日光石。


“这么说你也是……”


“没错。”Apo收回手臂,随意地说,“我叫Apo,你呢?”


“啊,我叫Mile。”


看着Apo的笑容和弯弯的眼睛,Mile有种莫名的温暖感,他是如此的幸运,在旅途上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和他一样的修复师。


Mile有点期待地问:“火焰……是什么样子的?”


Apo愣了愣:“你看不到火焰吗?”


Mile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女巫只告诉了他修复师能看到火焰,而这还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确实缺少了修复师必备的东西,不禁不安且自卑起来。


“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Apo意识到他的难堪,赶忙摆摆手,认真地回想到:“嗯……火焰是燃烧在人的胸膛里,一簇心脏大小的火苗,一般都是普通的红色,不过偶尔会遇到那么几个颜色不一样的……”


“颜色不一样?”


“比如忧虑的紫色、厌世的焦黄色、心碎的酒红色……”Apo摇头晃脑地说道,“那就是需要我们去修复的了。”


每个人在修复师的眼里就像是紧闭的花瓣,只有修复师才能看到内里的花蕊。


“喏,就在这里。”Apo随意地指了指Mile的左胸处。


 “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看到。”Mile感慨道。


细碎的阳光映在Mile的双眼里,照亮了他一脸羡慕的单纯模样。


“记住你说的这句话,你一定能看到的。”Apo的眼睛弯弯,声线十分温柔。


Mile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他偷偷打量着Apo,这才后知后觉对方是一个……长得很特别又很好看的人,尤其是他皮肤,居然是罕见的蜜色,在阳光下泛着夺目光芒。


“你现在要去哪里?”Apo问道。


“我要到最东边,大陆的尽头去。冬燕说那里住着最伟大的修复师,他能够帮助我。”Mile有问必答,好像已经完全把Apo当成一个可靠的朋友了。


Apo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弯腰拾起被他当做枕头的那叠围巾,Mile这才发现那原来是一个可以挂在身上,有着很多层的大口袋。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同行一段怎么样?我可能不如那个伟大的修复师,但好在还是会一点东西的。”Apo眨眨眼睛,嘴角弯成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啊……好啊……”Mile睁大了眼睛,有点状况外的不可置信。


他这样算是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同伴吗?


Apo不等他完全反应过来,又说:“那就一起走吧,路还远着呐。”



3.

两个人穿过荒原,路过了一片开阔的田野,田地里的玉米在风中摆动着长长的须叶,在这田地的尽头有还一个小农场。他们看到农场里有一座小屋,小屋旁的仓库里堆着高高的谷堆,另一边的马厩里有一匹正嚼着麦草的骡子,而一位农夫和他的妻子似乎正坐在小屋里唉声叹气。两人的对话通过的窗户传了出来:


“初春种下的玫瑰又没有开花,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再这样下去,我们今年又是白忙一场,一无所得!”


“他们这是怎么了?”Mile小声问道。


Apo沉吟了一会儿,低声道:“Mile,我现在要告诉你修复师要遵守的第一个原则。”


Mile赶忙竖起耳朵仔细听。


“不要轻易告诉别人你的身份。”


Apo说罢便径自走了进去。Mile不明所以,只好跟上他的步伐。


看到这对夫妻的胸膛是一簇覆盖了浅浅紫色的红色火焰,Apo暗暗松了口气。


“能让我看看你们的玫瑰吗?”


农夫和他的妻子对看一眼,半信半疑地将Apo和Mile带到了他们的玫瑰园,还未走近玫瑰园,Mile就已经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淡淡甜香。那是一个很小的花圃,其中稀稀落落地种着十几株玫瑰,无一例外都是茎干矮小且呈现着黯淡的焦黄色,叶片也是无精打采地卷曲着,一朵朵紧闭的花苞缀在叶片之上,像是一颗颗沉重的灰色水滴。


她们是多么惹人怜爱啊,Mile仿佛看到了那些娇嫩的花蕊将自己紧紧包裹,躲藏在又湿又冷的黑暗里。如果能够绽放的话,她们该有多迷人啊。


Mile忍不住要去触摸那小巧的花苞,却被Apo制止了。


“这上面有很多刺。”Apo翻起叶片,指着背面那层不起眼的小刺说道,“你会被扎伤的。”


Apo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玫瑰茎干上绒绒的小刺,收回手闻了闻,有一股奇特的香味。


“你们的种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也是之前的过路者,他用玫瑰的种子换了我们的面包,”农夫说着生气地挥了挥拳头,“真是个骗子!”


Apo摇了摇头:“不是那个过路者的错,他给你们的是路易十四玫瑰的种子,必须要用树根最深处的土壤栽培,用月光照耀下的山涧泉水浇灌才能开花。”


妇人惊呼:“可是我们到哪里弄这些东西呢!”


Apo摸着下巴,慢慢地说道:“我想我可以帮你们。”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Mile这时也连忙大声道:“我也能!”


听到这话的Apo有点惊讶地看了Mile一眼,看到少年不甘落后的倔强眼神和稚气的脸庞,嘴角浮上了一点笑意。


他们在黑夜里走了很久很久。一开始Mile有一点惴惴不安,但Apo却在有条不紊地做着每件事:他从一只住在荷叶底下的青蛙那里得知了山泉水的所在地,又拜托了一只夜莺带着他们找到了附近的森林里最古老的、树根扎得最深的一棵无花果树。


Apo和Mile忙了整整一夜——掬起盛满月光的泉水,又挖出温暖湿润的泥土。他们的额头和背脊爬上了一层汗水,终于在清晨十分将收集到的泉水和挖掘出的泥土带了回去,两人换掉了小花圃的土,还要将玫瑰重新移植进去。


Apo避开了叶片下那些隐秘的小刺,小心翼翼地将玫瑰一棵棵栽进新的土壤里,他的双手浸在泥土里,被山间的冷风与冰水冻得通红。


Mile捧着一只小水壶,壶嘴缓缓地拨开层层叶片,让泉水流进新土里。于是玫瑰们枯萎的枝叶变成了一群见到了水的鱼儿,纷纷舒展开了叶片,那些含着的玫瑰花苞也缓缓地张开,花瓣竟然是罕见的淡紫色,缕缕幽香飘散开来,毫不吝啬地展现着醉人的美。


Mile忽然觉得一夜的劳累都随着这水一样的馨香而冲散了。


“世界上还有这么美丽的植物,真是太神奇了。”Mile想到家乡里看见最多的沙棘和仙人掌,感叹道。


“世界上还有更多你想象不到的美丽呢,”Apo笑着说,“你会看到的。”


农夫和他的妻子看到竞相开放的玫瑰花后都高兴极了,他们给了Apo和Mile很多的羊角面包。Apo把它们都仔细收进了自己大口袋的其中一层里,两人还要继续他们的旅行。


东边的太阳即将升起,金红的朝霞先迫不及待地舒展了身姿,Mile忍不住回头看看视线里越来越远的农场,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似乎留在了那盛开的玫瑰丛中。


Apo也会心地回头看去,远远地看到了两从跳动的红色火焰,那属于依旧站在门口的农夫与他的妻子。


“这就是最基本的修复。”Apo转过头看着Mile那满脸遮掩不住的开心,忍不住说道。


“你是说……我们其实不光拯救了这些玫瑰,还修复了火焰是吗?”


Apo点点头,认真地说:“尽力帮助别人解决他们面临的困难,这对于修复师来说是最基础的一步。”


Mile看向Apo的眼睛,又看着自己的双手,觉得心房里似乎也有什么被点燃了,这火焰正从心里慢慢地流向他的四肢百骸,让他非常温暖。



4.

远处的地平线上,慢慢延伸出一片开阔的红土地。


Mile只见过家乡那规整而小块的贫瘠戈壁,还从未见过如此广阔连绵的土地,好像是上帝织给群山,织给天空的一张巨大毛毯!但令Mile感到奇怪的是,一路走来,这成片的土地似乎没什么人打理,四处覆盖着杂乱的野草和灌木,由它们肆意地吞噬着土壤的养分。


“这些土地全是一位老绅士的,”一只叼着红薯茎块,正在穿越田间小路的褐色大田鼠停住脚爪告诉他们,“他现在天天待在这条路尽头的大盒子里,可能就快要死掉了。”


Mile和Apo走了很久,才看到田鼠口中的那个“盒子”,它矗立在他们目所能及的边沿,与其他破旧的小房子远远地分隔开来,实在算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庄园。庭院竖着两扇高而结实的雕花铁门,铁门内侧有一个小小的亭子,铁门外,一个戴着领巾的园丁正在修剪着门前的花丛。


“您好,请问这个庄园是属于一位老绅士的吗?”Apo叫住那位园丁,问道。


“啊,你是说我们的主人,”园丁放下剪刀,“不只是这个庄园,外面那漫山的红土地也是他的哩。”


“但是那些土地为什么都荒废了呢?”


“主人以前是个农夫,后来去了大陆东边从商,赚了钱之后就又回来了,现在他再也不愿意继续种地了。”


园丁凑近他们,压低声音说:“至于那个绅士头衔,我猜多半是买来的——要知道他可是这地方唯一的绅士,何况他还又老又胖。”


“而且也没怎么见过主人出门,”站在亭子里一直听着他们谈话的小门童补充道,“他好像从来只待在屋子里。”


Apo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在通过小门童获得了入园的允许之后,Apo和Mile才踏入了这所庄园。他们轻轻的脚步经过了竖在庭院正中的雕塑喷泉,踏着名贵的羊毛地毯,来到了宽敞华丽的正厅里。


“唉……唉……”一位老绅士穿着昂贵的丝绸衬衫,衣料绷紧了突出的肥硕肚腩,他瘫坐在红色软椅里不住哀叹道:“你们看看这宏伟的庄园,这如山的钱财,我已经得到了我一直渴望的一切!你们这些年轻人起码还有远方可去,可我这个失去了生活乐趣的老家伙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呢?”


“这世界上的乐趣是存在的,只是您没有发现而已。”Apo注视着老绅士胸膛里那团焦黄的火焰,缓慢却底气十足地说道。


“哦?那是在哪里?”


“尊敬的大人,”Apo十分标准地行了个礼,“请给我们配备一些农具和几个仆人吧,我将用它们做为最锋利的武器,为您贫瘠的生活里开扩乐趣的疆土。”


Mile本是屏着的呼吸也因为这段对话而不自觉放松了。他看到老绅士身材肿胖而形容枯槁,又看到身旁的Apo一脸的胸有成竹,终于朦朦胧胧地意识到——Apo也许是要开始修复这个人的火焰了。


真是厉害——Mile看Apo的眼神顿时带上了十分的敬佩,为对方在这时展现出的不卑不亢和坚定果决,这就是真正的修复师啊。



Mile抬起手臂遮挡住热辣辣的阳光,看到自己宽大的手掌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茧。手指张开,指缝形成的小窗里出现的依旧是连绵的群山,而Mile已经不再如初见时那般激动了——他们在这土地里已经作业了一月之久。


Mile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晒成了烤糊面包一样的棕色,而Apo的肤色也变得更加黝黑。


“Mile”,Apo擦了一把汗水,将锄头扔到一旁,“让你跟着我一起干这么多活,我很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Mile摇了摇头,露出了一排不怎么整齐的牙齿,“我这是在跟着你学习啊。而且我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广阔的土地上干过活呢。” Mile不太想承认,其实比起日夜兼程的赶路,他更熟悉站在土地上的踏实感。这样挥洒汗水,迎着风吹日晒的安稳日子就像是又回到了家乡一样。


听了这话的Apo又对他露出了那个熟悉的笑容。


“你帮助别人,我就帮助你。”Mile在心里说到。


太阳的烘烤无情地持续着,Mile终于忍不住将自己贴在背脊上的的衬衫脱下来,露出赤裸精壮的上身,那块用鲸皮搓成的细绳穿好的日光石正挂在他的脖子上,垂在他两支锁骨间那个浅浅的涡里,随着光线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一旁的Apo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像是生怕自己的双眼会被那日光石所灼伤,又像是怕自己发烫的眼光会灼伤Mile的身体。


就在那个小石头之下,那里藏着Mile的火焰。Apo若有若无地想着。



Apo和Mile就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身材较为高大的Mile主动地承担起犁地、播种等大部分重活,而Apo除了帮助Mile外,还负责起了清除杂草,浇水等细致的工作。


每当汗如雨下、筋疲力尽的Mile扭头看到身旁仍然默默耕作,一声不吭的Apo,都会默默咽下休息的劝告,督促自己也得更加卖力。因为Apo是那么的认真。


因为认真的Apo……那么好看。


他似乎已经非常、非常地相信Apo,相信这个认识至今不过只有一个月的男人。


连Mile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两个月很快过去了。


这天,Mile和Apo带着一身棕色的皮肤和两个月劳作后锻炼出的力气,再次踏入了那座富丽的庄园。


“你们已经找到我生活里的乐趣了吗?”看到他们的到来,老绅士露出一点期待的神情。


“是的。”Apo点点头说道。


受到Apo的鼓励,Mile也走上前一步,大声说:“尊贵的大人,请和我……我们一起去看看您的土地吧。”


“那不过就是些没用的土地而已,我又不需要它们!”


“但它们一定会让您大吃一惊的。”


老绅士虽有着满腹的疑惑不解,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随着他们踏出了他引以为豪的庄园。


当看到眼前的景象时,老绅士不可置信地睁大了他衰老的眼睛,他眼角的每一道皱纹里甚至都塞满了惊奇——


那原本覆盖着杂草和灌木的糟乱土壤,现在居然变成了整齐的田地!一望无际的泥土沟壑中,被播下的种子已经长出了幼苗,像一个个等待检阅的士兵,昂头挺胸地站在灿灿蓬蓬的阳光里,立在无尽的远山之下。


这是红土的味道!这是劳动的味道!这是生命的味道!


那一片片的红土该是上帝赐予的宝物,该是人间的奇迹!


老绅士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他在这片土地上耕种的期盼和欢乐。他仿佛再次置身于许多年前,他第一次踏入红土地的那一天,在劳作结束的日落后喝下了一大碗香浓的蘑菇汤……那个十三岁的午后,他正弯腰犁地,在如雨的汗水中感受到了那片洒在他脚下的阳光……


老绅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他脚边的红土中,那是他心里冷漠的冰块融化成的泪水。他忍不住跪倒在这土地上,颤颤巍巍地捧起一把土壤贴在心口,虔诚得像是跪在上帝面前祈祷的圣徒。


他终于明白这片红土不仅是他的起点,也将是他永恒的终点。


“只有土地永远值得你为它斗争。”Apo注视着老绅士心口那跳动着簇缓缓变为鲜红的火焰,默默说道。


Mile是如此易被感动,他看着这个一瞬间像是变回了孩子一样的老绅士,自己的眼眶也开始发烫。站在他身旁的Apo注意到了,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背脊表示安慰,然后右手轻轻地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的手掌,被握住的那只宽大手掌僵了一秒之后迅速回握住对方。经过了两个月之久的劳作,他们的手心都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却是一样的温暖有力。



5.

离开了连绵的土地之后,一路的单一景色里终于出现了人烟。透过椴树林和灌木丛的遮掩,Mile眼尖地发现前方坐落着一个小镇。


而眼前这条清澈的溪流阻挡了他们的脚步,大自然的天成屏障似乎是想机灵地把小镇与外界阻挡开来。


他们正卷起裤脚打算穿过溪流,迎面却遇到了一个小男孩,可怜的小男孩衣服上沾满泥土,光着两只脚丫,他边擦泪边无助地呜咽着:“我的姐姐……我唯一的姐姐说她想死……”


Mile和Apo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先带我们去见见她。”这次是Mile先提出的。


他这才发现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无比自然,就好像这么说是天经地义一样。


Mile和Apo跟着小男孩来到河边,只见一位穿着绿色长裙的少女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正擦着眼泪哽咽道:“上帝啊,他居然说他明天就要离开这里,永不再回来!如果生活中没有了他,我该怎么活下去!”


“她为什么会这么痛苦?”Apo看着少女胸膛里那几乎变成深紫色的火焰,忧心忡忡地问道。


小男孩抽噎着给他们讲了事情的经过:


正在哭泣的少女是小男孩十六岁的姐姐,她爱上了和她一起长大的城南的少年。但他明天就要启程到遥远的另一个城市去当木工的学徒了。


“你能带我们去那个少年那里吗?”Apo沉吟着,问道。


男孩带他们穿出树林,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来到镇上,经过了一排又一排高大的橡树,终于在一座不起眼矮屋子前停下,透过半掩的窗户见到了一个正在收拾包裹的年轻人,他正跪在自己的床上,双手紧紧握着一柄银制十字架,浑身被悲伤笼罩。


“啊,上帝作证,我是多么爱她,可是我就要离开了。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男子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甚至愿意为她去死。”


Mile和Apo对视一眼,眼神交流中,无言地明白了一切。


其实这两个人互相都爱着对方,但谁也不肯说是吗?


“好吧,”Apo低声说,“首先……我们得先让他们尽快见个面……”


“我们直接把真相告诉他们双方不好吗?”Mile奇怪地问道。


“火焰修复师守则第二条,所有修复都要在不干扰当事人正常判断的前提下进行。”Apo摇了摇头说。


Mile耷拉下头,用手比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Apo想了想,决定去找长期栖息在河流下游的天鹅帮忙。


天鹅们抖动着着洁白的翅膀,修长的颈项弯成一个个优美的半圆,正三两成群地浮在河流上游的一小片湖泊上休憩,茂盛的芦苇隐匿了它们的行迹。


领头的黑颈天鹅听到了Apo的呼唤,谦卑地用脚蹼悄悄拍了拍水面,优雅从容地游到了岸边。


它曲着颈项,礼貌地说:“若是你们想得到帮助,那么也请帮我们一个忙。”


“什么忙?我们一定做到。”Mile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昨天晚上,有两个人类趁我们休息时偷走了我们即将出生的孩子,希望你们能帮我们拿回来。”


“没问题。”


黑颈天鹅这才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


“那么你们到底需要我和我的孩子们做些什么呢?”


Apo说:“我们想让你们沿着河流上游走,告诉一个穿着绿色长裙坐在石头上哭泣的少女,今天晚上六点她的爱人在河边的椴树林里等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她说。”


“还有另一个生活在橡树道上的年轻人,也请你们飞过去告诉他,同样的时间地点,他的爱人在等他。”


黑颈天鹅微微颔首表示记住了一切,随即带着天鹅群飞走了。


“Apo,”Mile注视着天鹅群笨重的身子因为滑行而划出的轨迹,颇为疑惑:“我们为什么不亲自去告诉他们?”


“如果是你,在失恋的时候会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说的话吗?”Apo掐断一根芦苇,好笑地回头看向他。


当然……会。Mile自动过滤了“失恋”的前提,在心里默默地反驳了一句,我当时不就是相信你了吗?


于是Mile咽了一口唾沫,出声反驳道:“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应该由我们亲自去做,毕竟只有修复师才能修复火焰,不是吗?”


“Mile,”Apo的声音难得有些严肃,“让他们两个最后能互通心意,这不就是我们的目的吗?”


可是……可是……Mile使劲晃了晃头,说不上来心里那个奇异的疙瘩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其实什么也没做到,但又觉得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好了。


他的脑瓜有点迷糊。


Apo不再理他,只转过头去问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小男孩:“你知道是谁偷走了天鹅蛋吗?”


小男孩松开攥紧他衣角的手,怯怯地点了点头。


Apo几乎把他大口袋里所有的羊角面包全部拿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找到小男孩口中那两个身体瘦小、面色枯黄的小子,一顿威逼利诱才和他们换回了前天晚上被偷走的天鹅蛋。


等归还了天鹅蛋,天色已经擦黑,当他们紧赶慢赶跑到椴树林时,远远地就望见了少女和少年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绿色的裙子和白色的衬衫在月光下、在夜风中融合到一起,几乎要化成了一个完整的影子。


两人不自觉停下了脚步,谁都不愿扰乱这静谧甜美的画面。


Mile看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一双人,突然问道:“现在他们的火焰是不是很漂亮?”


Apo看着那微暗的天幕里曳曳燃动的热情火苗,那是被风吹开的两束金黄麦穗,于是轻声说道:“嗯,非常漂亮。”


“如果我也能看到……就好了。”Mile的语气有点掩饰不住的失落。


“别太逼自己了,Mile。”Apo迟疑了一秒,还是带着鼓励意味地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你虽然看不到火焰,却已经修复了他们的心。”


“你看,只要我们制造一个机会,他们必然会走到一起的。”


“唔,可是他们为什么都不愿意开口表达自己的爱呢?”

 

“大概是害怕失去吧。”Apo顿了顿才开口,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要知道毕竟不是谁都能那么好运,你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你。”


“可是如果不说出来,他们永远都不知道对方也深爱着自己。然后可能会就此错过!”Mile感叹道。



6.

天边已经暗了下来,看来他们注定是要在这片森林里过夜了。


浓密的树林将黑夜遮蔽得严严实实,寒冷的夜风刺透他们单薄的衣衫,Mile觉得他们仿佛行走在一个火光熄灭,只留下灰烬的火炉里。


两人找到四颗相对距离很近的山毛榉,决定今夜就在这里安顿下来。


Mile在附近搜集了一些干燥的树枝,拢成一堆后擦燃了一根Apo给他的火柴,熊熊燃起的篝火为他们构筑了一个温暖安全的小世界。


Apo从自己的大口袋里翻出来一条厚毯子,将两个人紧紧地裹在一起。Mile摩挲着毯子绒绒的边沿,一边抬头想要找到北极星的位置,无奈巨大的树木威严地伸着它们宽大结实的臂膀,牢牢挡住了星星的光芒。


Mile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这森林里一个不起眼的树桩。


“Apo,”Mile低声呼唤道,小心翼翼地仿佛害怕吵醒森林里沉睡的树神。“我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树和这么大的森林。”


“唔,也从没像现在这样,和别人一起在森林里过夜。”


Apo的嘴角在黑暗里浮起了一个笑容。他喜欢Mile的率真和自然,Mile身上有很多东西是他听过却从未见过的,他的善良、乐观和单纯,他为了看到火焰而不惜一人穿越大陆的坚持。


“我也是。”


冷风卷着Apo身上干净的松脂香气冲来,令Mile有点心猿意马。


“Apo,”Mile轻轻开口,“除我之外,你遇到过别的修复师吗?”


Apo顿了顿,从毯子里抽出手臂往火堆里扔了一截树皮开裂的树枝,点点头。


Mile突然觉得火焰没有那么温暖了。


“是什么样的人?”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满怀好奇。


“旅行的路上遇到过几个,但是很快就分开了。”


Mile的心里开心了起来,这至少说明了他是唯一一个陪了Apo这么久的修复师。


他注意到Apo手腕上的日光石,在幽暗中反射着点点闪光。透过那晶莹剔透的质地,他看到其中映出了团团扭曲而张牙舞爪的火焰。


“日光石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修复师的火焰为什么需要它来隐藏呢?”


“你觉得呢?”Apo随意地说,“你可以猜猜看啊。”


“猜?怎么猜?”


Apo摇晃着头,语速飞快:“比如说,其实我也回答不出来原因,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什么修复师,实际上我就是一个大骗子?”


Mile却不假思索地摇摇头:


“不可能的,我相信你。唔,既然修复师不能摘下日光石,那肯定有它存在的理由,我猜说不定就是为了让咱们彼此能认出来对方来呢。”


听着这话的Apo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独一无二的存在。有那么多人都需要我,我也有能力去改变他们。”Mile的目光重新落回燃烧的火焰上,声音里满是自豪和感慨。


而且还能遇到你……这感觉真是太好了。


Apo在黑暗中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拨弄着火堆静静聆听着。


“Apo,我好像快要能看见火焰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它告诉我的。”Mile抽出胳膊,指了指眼前的火焰,“它说等我到了大陆尽头,那个最伟大的修复师一定会收我做徒弟,让我看到火焰,成为真正的火焰修复师。”


烧得正旺的火焰恰好也在这时忽地跃动了一下,像是听懂了他的话,有意回应他一下似的。


Apo极轻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有什么含义,夜风把那缕温热的气息卷到了Mile的耳边。


“不过,你是为了什么要去大陆尽头呢?”


Mile这时才突然想起,Apo从没告诉过Mile他要去哪,他为什么要去那里,他甚至不知道Apo为什么愿意与自己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个看不见火焰的笨蛋修复师同行。


Apo沉默了一会儿,扔下树枝,终于轻轻地摇了摇头,“明早我们还要赶路。”


意思很明显:让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吧。



Apo很温柔,很厉害,很好看……但是Apo又是一个谜。


一个让现在的Mile解不开的谜。


这让Mile有点沮丧。


他想到那对年轻的恋人,因为迟迟未说出口的爱而差点分开。


“Apo,你想看看我的火焰吗?”Mile突然凑近Apo的耳边,紧盯着Apo瞳仁中跳动的火光,声音低沉。


Mile突然很想知道,当自己和其他人别无二致时,Apo是怎么注视着他的?


自己的火焰在Apo的眼里又会散发出怎样的光芒呢?


“Mile……”Apo没料到对方一下贴得这么近,下意识缩了缩有点发痒的脖子,感受到少年突然凑近的身体传来的温热,心跳骤然加快。


“是不是只要去掉这块石头就可以了?”Mile说着想要用力地拽开脖颈上佩戴的那截绳子。


Apo的手覆盖在Mile的手上,制止了他的动作,“别这样,Mile。”


然而Apo的手在下一秒被Mile紧紧握住,十指相扣间,Mile已经倾身吻住了他半张的嘴唇。


一阵夜风吹来,篝火中一截被烧断的干树枝冒出“啪嚓”的声音,空气中绽开丝丝干燥的松香。


Apo的嘴唇很凉,跟他脸上温暖的笑容截然相反。


“我喜欢看你叫我名字的样子。半张的嘴唇……很诱人……”Mile的嘴唇贴住对方柔软的耳朵,觉得自己的耳朵现在绝对红到要爆炸了,可他说这些从未对谁说过的话却是自然而然,好像四肢百骸张开的玫瑰花,好像被太阳召唤出土层的幼苗,好像灵魂在出逃的那一瞬,就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回归。


Mile滚烫的吻落在Apo赤裸的胸膛上,就在那里,在那条暗流涌动的长河之下,燃烧着一枚他无法看见的火焰。


星星坠落进火从,火星旋转着飞舞上夜空,森林之神心领神会地伸开宽大的衣袖,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Mile枕在Apo因自己而变得炙热的胸膛上,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Mile突然希望这旅行永远永远都不要结束。去他的大陆尽头,去他的火焰吧!


“po,po,”Mile像一只羊羔一样低声呼唤着,近乎膜拜地亲吻着Apo裸露的肌肤,“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比你更优秀的修复师呢?”


Apo迷蒙着双眼,感到串串冰凉而暖融的珍珠在皮肤上滑动,于是他伸手抚摸Mile柔顺的头发,软得像对方的唇。


他抬头去看望不到星星的黑夜,声音带着缥缈的温柔:“别哭,你还会遇上更多厉害的修复师的。”


“可他们……他们没有一个是你。”



“Mile,你真不该对我说这些话的……”


Apo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睡得毫无防备的Mile,对方的眼眶旁还残留着干涸的泪痕。他叹息着轻轻摸了摸他覆盖在眼前的一层软软的睫毛,它借着即将燃尽的火焰在Mile的面上投下了一片小小的扇形阴影。


他收回了带着些许温暖的手指,闭眼想了想,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最后还是再一次伸出了手,沿着Mile的脖颈轻轻捏住了那条日光石项链的小小搭扣。


一只猫头鹰倏地睁开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立在叶林中拍打翅膀,几片叶子簌簌落下;黑压压的鸟群趁着黎明骤然振翅齐飞,长空里传来尖利刺耳的嘶鸣,山谷中响起空旷的回声,夜的庇护已被它们撕扯开来。


愣住的Apo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如同被火燎烤到一般飞速缩回了手指,他略带迷茫地望向远处的即将升起的太阳,一道金色光线率先破云而出,刺进他眼里,令他的大脑嗡地跳出了一个警告。


于是Apo意识到,有些事情是无法预料,也无法躲避的。



7.

荒凉的郊外落着一座覆盖着爬山虎的古旧教堂。陈年的墙壁爬着几道年久的裂纹,凄婉的哀乐伴着乌鸦的阵阵喑哑鸣叫,这里正在举行着一场葬礼。


静静躺在红松木棺材里的人是一位年轻的神父,他是如此的受人爱戴,人们像穿上黑纱的蚁群,纷纷来到到教堂中为他祷告。教堂的彩色玻璃在阳光的照耀下投射出一束束平行的七彩光柱。


一位纤瘦的少女被绳索绑缚着双手,人们愤怒地声称要将她送上法庭。


此刻,Mile和Apo正躲在教堂掉漆的深红色立柱背后,悄声观察着教堂里发生的一切。


“这是怎么回事?那柔弱的少女做了什么?”Mile皱眉道。


“她只是在跟她的爱人做最后的告别。她的同类却在这时都闯进来抓住了她,你们不知道这些人类是多么的凶恶。”一只在墙角织着网的蜘蛛微弱的声音响起,蛛网上还挂着一滴小小的泪滴。


“她爱上了神父?”Apo小声问道。


“他们彼此相爱,但是只有我和那些阳光知道。”



“请在座的各位做一个见证,好让我们的法官得到足够的证据,将这个女人判处死罪!”一位矮小的年轻男人义愤填膺地喊道,唾沫星子飞散在道道七彩阳光之下。


“这个女人居然擅自跑到神父的棺材旁,不但用她肮脏的手触碰了神父的面庞,还亲吻了他的十字架和嘴唇!这是怎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穿着黑色丧服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人群变成了混乱的鸡鸭,几个怨愤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果然不能相信这个野种,这一家从父母到孩子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就是她!前几天我家丢掉的鸡蛋一定是她偷的!”


“把她赶出去——赶出村子——”


“上帝保佑!让法官来惩治这个邪恶的女人——”


Mile在看到这一混乱的状况时就已经下意识的撸起了袖子,不等Apo说些什么便冲了出去,凭借着高大的身材和骇人的表情赶跑了那些叽叽喳喳黑乌鸦般的村民。


他将获救少女手腕上紧缚的绳索小心翼翼地解开,似乎害怕稍微用点力气就会将她细小的腕骨折断一样。


行动匆匆的他并没有分心注意到Apo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霾。


两只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嵌在被救少女削瘦的面颊上,其中没有Mile想象里的惊恐、害怕、委屈等等情绪,有的只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平静和近乎偏执的解脱快意。


Mile以为少女只是惊魂未定,于是结结巴巴地表示他们能送她回家好好休息一天。


然而被救下的少女对Mile的话毫无反应,在Mile没说完时就冲进神父生前祷告的经房里反锁房门,拒绝交谈,拒绝见任何人,只像冰块一样把自己紧紧封住。Mile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站在门外把让她安心休息的嘱咐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一早,少女被发现时,已经吊死在教堂的十字架上。清晨柔弱的光芒透过玻璃,无力地包裹着少女瘦小的身躯,为她苍白的脸庞添上了一丝讽刺的红晕。


“怎么会变成这样!”得到消息的Mile拨开人群冲进去,看到被白布覆盖着的少女的尸体,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为什么事情还是变成了这样?是修复的方法错了吗?


“这不是你的责任,你不需要如此自责。” 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Apo在这时终于出了声。


“可是我们就让她这样死了!明明昨天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只是救了她的性命,可是你有想过接下来怎么办吗?你要娶她吗?带她走,还是留在这里和她一起生活?” 


“我……”Mile僵在原地,没想到Apo会抛出这些他根本没想过的问题来。


“她没有家人,失去了爱人,也没有经济收入,根本无所依靠。就算她留了下来,村庄里的人也只会日复一日的排斥她鄙夷她,可怜的姑娘只能在贫穷和绝望中痛苦地死去。”


“告诉我,Mile,你想过这些吗?哪怕是一个念头?”Apo的嘴唇一开一合,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一根锋利的羽箭,毫无虚发地射中Mile的心脏。


Mile浑身战栗,拼命地睁大眼睛,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他突然不敢回头去看Apo,血淋淋的现实让他感受不到攥紧的拳头。


况且,在你救她之前,那个少女的心就已经随着爱人一起死了。看着Mile颤抖着的高大背影,Apo最终还是咽下了后面这句话。


“那你说,我们那时该怎么做才对?”


“做什么……都是错。”


“做什么都错……?难道我们就该眼睁睁看着她死吗?!”Mile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让她活成一具行尸走肉最后悲惨死去,难道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不……不……”Mile猛然回过头,惊疑还伴着些许恳求的目光绳索一样紧紧捆住Apo的脸,本能地想找到他那让自己熟悉而安心的笑意。


可是他惊讶至极——他眼里倒映着Apo面无表情的脸庞,耳朵里充斥着他毫无波澜的声音。



“Apo,我不知道……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们不是能修复吗?”Mile的声音是被眼泪撕烂的破布,他痛苦地蹲下身子,让双腿变成缠绕的树根,深陷进泥土中,双臂变成错综交杂的树枝,紧紧抱着头。


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也会发生这种事情。


无能为力的罪恶感像空气一样令他窒息,模糊的双眼前浮现出人们投向少女的冰冷目光和仇怨眼神,浮现出少女空洞疯狂的瞳孔,一切都让他觉得如此陌生而可怕。


Apo的眼神在Mile蹲下的那一瞬间化开了所有坚硬的冰冷,浮出了一层难过,他搭下眼帘咬紧了下唇,好像是想说“这是我最不想让你知道的。”



那只细脚蜘蛛也慢慢地缩回了阴暗角落里的网上,在它的身后留下了一根割碎了七彩光线的细细蛛丝,上面沾上了它的眼泪,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



8.

他们老远就听见这座小城的剧场里隐约传出天籁般的歌声,向一位路人打听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异地的歌剧团正在这里演出。


由于Mile磨破的鞋底已经无法再继续行走了,他们找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一家不起眼的修鞋铺,正想询问柜台旁边坐着的那位老人,店铺内侧的木门就被吱的一声推开,出来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沉默瘦削的青年。


Apo的眼神出现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波动。


“他是我的学徒,”坐在柜台一旁的老鞋匠略带歉意地笑着说,“这个孩子平常就不爱说话。”


等到失魂落魄的青年捧着鞋走进里面的房间后,老鞋匠才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又说:


“可怜的年轻人,他陷入了一段苦恋。他喜欢的女孩拒绝了他的爱情。”


“是歌剧团里,那个拥有天使般歌喉的女孩吗?”听到这里,一路上都闷闷不语的Mile终于打起精神,略带犹疑地问道。


“是的,他似乎正是为了逃避她才来到了这里,而现在他又要怀着忧伤启程离开这里了。”


“他为什么要逃避?”


“因为她不爱他。”


Mile转过头认真地看向Apo,真诚地说道:“这可算是在我们的修复范围内了吧?你说咱们该怎么做?”


他想到了曾经遇到的少年恋人,觉得自己一样能够修复他们的火焰。


于是他又坚定了声音说:“这次请让我一个人来修复。”


但Apo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后才将视线移到一旁,微微点头说:“就做你能做的吧。”



而现实的情况是,他们束手无策,已经在这城里滞留了四天。这次遇到的年轻人没有像之前他们遇到过的那个少年一样嚎叫与哭泣,也没有那位教堂里遇见的少女的绝望,他就像是一潭死气沉沉的池水,只有不见底的深寂和寥落。


Mile毫不气馁,男孩这边没有进展,他就反过来告诉女孩有人在哪里等着她,坚持每天给她送花,千方百计地让她知道与男孩有关的事情,一开始女孩以为Mile是自己的粉丝,还对他以礼相待,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次数的增加,女孩的耐心尽失,对他也厌烦起来。她还有似锦的前程,还有恩爱的未婚夫,后来不胜其扰干脆筹划着要带着歌剧团提早离开这座城了。


“我们到底该做些什么?”屡次受挫的Mile终于没了办法,满面愁容。


Apo的心已然凉了半截。他知道,他最担心的一种情况已经近在眼前。


Apo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镇静下来,实际上他甚至不太能找到自己的声音了:“Mile,现在该让你知道修复师还有第三条要遵守的原则了,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不要傲慢,Mile,”Apo闭了闭眼,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不要傲慢。”


Mile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睁大的眼睛,像是没听清楚对方说了些什么。


“我们只是修复师而已,我们当不了丘比特。她的心里根本没有对他的爱……我们无能为力。”


“女孩有着再正常不过的红色火焰,可那个可怜的年轻人,他对她熊熊的爱情之火已经变成了灰烬一样的黑色。”


Mile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终于崩溃了。


“之前也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我不明白……我们明明是修复师,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火焰慢慢熄灭,看着人们走向绝望?”


“不是每一个问题都有答案的……原谅我,Mile,我真的不想教你这些。”


“这不该……这不行!”


“我们不是修复师吗?我们这样算什么修复师?跟那些只能袖手旁观的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修复师不是万能的。”Apo艰难地打断了他。


“修复师……也只是普通人。”


Mile愣在了原地。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这些,Mile。”Apo终于让自己抬起头,眼神和声音都覆盖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冷淡。


“那么你还想继续走下去吗?”



9.

木轮滚滚驶来,一只鼓着肚子的青蛙呱一声跃进了芦苇丛,马车颠簸着行驶在海水般的天幕之下,Mile和Apo两人倚靠着满车的金黄稻草,各怀心事的占据着车厢的两个角落。湿润的麦秆含混着泥土的气息,阳光下的水洼在一点点蒸发,连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自从离开小城之后,他们已经两天没有对话了。


Mile静静躲在草垛的角落里,蓬乱的头发上沾着几根干草,眼神空虚呆滞。


他的赌气不止是因为修复师的事。他更气Apo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就说出让他离开的话?那种司空见惯的冷淡表情就像玫瑰上的刺,扎破了他堪堪伸出的食指,血液是在叶片间打转的露珠,缓缓从伤口溢出,没有间断,无法愈合。


一路上遇到的事让他对修复师产生了巨大的困惑和失落,他是对修复师有所怀疑,但他更清楚自己不愿意就这样离开Apo。


他偷偷瞟着Apo远远的侧脸,棱角几乎要融化进光线里。他又想起对方之前问自己:“你还想继续走下去吗?”


Mile不傻,他知道Apo的意思是问他究竟还要不要继续当修复师,只是那时他沉默以对,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留下还是该返回家乡。


如果修复师只是个和其他人并无二异的普通人,那么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赶到大陆东边呢?他从孩提时代开始做着的美梦就该是这样的结局?如果他现在回去了又能怎样?


可是万一他真的离开了,那么Apo怎么办?他和Apo又要怎么办?


偏偏是快要到达王城,却猝不及防失去了方向。



“你知道的,Apo,”Mile努力从自己混乱如一团毛线的脑子里揪住自己最想要的一根线头,终于犹豫着开口说,“我现在没有选择了。”


“不,”Apo不容置疑地说,“这就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自己走到了这里。你当然也能原路返回。”


“可那是冬燕让我来的!它说只有过来这里我才能看到火焰!”


“你看不见火焰,那是你不让自己看见它,你觉得成为修复师的自己与众不同,你觉得你要去拯救他们。”


“我……我没有……”Mile一瞬间卸下了张牙舞爪的样子,难过地耷拉下肩膀,眼前出现了家乡的人们艳羡的目光,还有一路上因为他的修复而如获新生的人们,除了无力的小声否认外,他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语。


Mile确实因为这一路上发生的一切而激动万分,他以为自己终于活出了不一样的生活,自豪于自己的出现改变了别人的人生。


“如果你连最简单的守则都没法遵守,是不可能当好修复师的。”


“那我不管了,”Mile的眼泪小人又不听话地在眼眶里打转,他不顾一切地喊着,“我不管什么修复师不修复师了,我是不会走的,我不想离开你。”


“你可真是……”听到这个算是意料之中的答案,Apo终于又露出了Mile熟悉的那种笑容,只是那里面还蕴含了其他的什么东西,Mile模糊着泪眼看不明白。



半个月亮像个被丢下的寡妇,孤独地守在天空的一方角落,天边那颗明亮的天狼星是她留不住的孩子。


今天他们又要露宿在外过夜,只是这次不同于曾经的那夜,彼时亲密无间的两人此时都各自沉默着。


Mile将双臂枕在脑后,仰望着遥远的星空,模模糊糊地想着等到明天吧,等到明天一定要再和Apo好好说清楚,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和他一起走下去。


思绪徘徊在半睡半醒之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真的不太在乎什么修复师了。


靠在树桩另一边的Apo看着西沉的天空,把手腕上的日光石拆下来攥在手心里,生疼的硌手感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也许这个决心早就该下了。



等到第二天Mile伴着阳光和鸟鸣醒来时,发现身边没了Apo的影子。Mile本来以为他只是暂时离开一会儿,却在Apo休息的地方发现了对方留下的那个很像围巾的大口袋,还有一串日光石。


Mile怀揣着一丝幻想和不确信,坐在原地等待了一天,在西下的太阳再次拉长他的影子之时,Mile才明白过来,如果Apo要走,自己根本无法知道他去了哪儿、能去哪儿,以及自己该怎么找到他。他只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但他其实从不曾知道Apo究竟是谁。


最后Mile终于意识到,昨日Apo那个笑容里未被他解读出的含义,是告别。



10.

在最邻近王城的这个小村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发现村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叫Mile的家伙。没有屋子,他就住在附近的一个山洞里,那山洞向阳,幽深阴森,外壁长着一圈湿润翠绿的苔藓。没有食物,他就去最近的一条小溪里自己抓小黄鱼,一手掌捞住的鳞片都是亮晶晶的。


现在的Mile依然看不见火焰,但他却能看出哪些人的火焰是需要修复的。他不知道也没想过这究竟是为什么,只是在他想清楚之前,就已经下意识地开始了修复。


于是他指引迷路的小牛找到回家的路,帮独自生活的老婆婆收割玉米和麦子,帮忙修理了几户人家的烟囱,还自告奋勇去山上拉来新鲜的木材,和老牧师一起翻新了教堂……


没有人知道Mile从哪里来,为什么要留下,人们知道的是他的个子很高,他的身上总是挂着一个奇怪的巨大口袋,他还有着一副简直称得上敏锐的热心肠——不论谁遇到了麻烦,他就会及时出现并帮忙。


渐渐地,村民们都习惯了Mile不时地出现。于是这户人家看到他身上的衣服破了,就给他送来一件新衣;那户人家看到他正笨拙地从溪里捉鱼充饥,就把他带回自己家吃顿饭。他们坐在老枣树下的红木板凳上一起聊天,村民们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他告诉他们自己叫Mile,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就尽管来找他,但他从不提起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村民们都说Mile是个怪人,却一致承认他是个心地很好的怪人。他们甚至商量着是否要造一间木屋,让这个在他们眼里漂泊无依的年轻人就在这座村里落下脚来。


来到这里之后,Mile偏爱一个人独处,他要么就坐在自己山洞口的大石头上看夕阳,要么就在雨后的月光下沿着小河散步,偶尔还喜欢摩挲着那串日光石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Mile的心里埋着一个从没对人说起的秘密,他想让自己静静地忘记一个人。


在村里待了一段时间之后,Mile在教堂偶然遇到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女孩留着稀疏的黄色发辫,白皙的脸上有着一双大大的碧绿色眼睛,一副几近萎缩的小小身躯安静地坐在木制的轮椅里。她在刚出生时双亲就因为意外去世了,因为有村民们的救济才长大至今。


因为身体的缘故,女孩从小就被村里的一些孩子们所排斥,有一群半大孩子总喊她是站不起来的怪物,没有父母的野种,还一边向她扔小石子一边怪叫着逃开。


但是Mile出现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Mile帮她赶走了那些可怕的孩子,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小小年纪就能这样残忍。他还鼓励着女孩融入到其他友好的孩子群中间——但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帮助她摆脱病魔,只能徒劳地每天推着她出去晒晒太阳,陪她聊聊天。


女孩喜欢太阳和蓝天,喜欢小动物和山川河流,她甚至能准确地说出河里有哪几种小鱼,河边长着几色的花朵,她张望世界的大大眼睛里似乎总是在说:如果能光着脚踩在草地、泥土和清澈的河流里,那该有多好啊!


女孩教Mile找到星空中的大熊座、牧夫座……她还告诉Mile只有用余光去不经意地找,才能看到牧夫手中长矛的矛尖,那虽然是一颗并不起眼的星星,但没有了它也就无法构成牧夫座了。


和女孩在一起的日子让Mile感到十分放松,女孩是一个安静认真的听众,于是Mile不时会向她讲起自己的家乡,讲起Apo,讲起那些玫瑰、土地、那对少年恋人和自己看不见的火焰。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在慢慢忘掉Apo和关于Apo的一切,然而讲述过程中,那些刻意深埋记忆又在不经意间变成了山洞外的溪水,生动又清晰地汩汩流淌着。


Mile觉得自己几乎要成为村里的一份子了。要不就永远留在这里,耕作劳动,生老病死,再不离开了吧?只是每当想到这里时,他的心就像山洞深处,被岩顶上滴了不知多少年的水珠不断敲蚀的岩石一样,冰凉,孤寂,伴着隐隐的阵痛,好像一个故作痊愈的伤口。


他望着那正在坠入海底的橙黄色太阳,突然有点分不清究竟是日出还是日落,只是耳边恍惚响起一个人说过的一句话,哪个人?说了什么话?记不清了呀。那似乎已经变成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想,也许有些事情存在着,就只是存在着,是不能忘记,不能提起,也不能回忆的。


“你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啦。”一直默默守在一旁的女孩把轮椅缓缓摇了过去,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终于开了口:“他们已经在给你的房子选地址了,大家都希望你以后能留下来,我也希望你留下来。”


若是在平常,女孩不敢打扰这时的Mile,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看着凝望落日的Mile,总是莫名地害怕,害怕只要她呼唤一声,对方就要随着太阳一起熄灭了。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今天的这些话……她打定了主意必须要说出来。


“唔……”Mile半晌才回过神来,嘴巴先于脑袋做出了下意识的回应,那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好啊……”


看着心不在焉的Mile,女孩咬了咬下唇,大声道:“但是你不想留下来。你该走了,Mile。你这样一点都不开心,我不喜欢你不开心。”


“Mile,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最厉害的修复师……和你一起,我真的很快乐,我从没有这么快乐过。”


“你说你看不见火焰,但你还是帮助了我和我们大家,所以我也要帮助你。”


“如果所有人的火焰都需要修复,其实你自己的火焰也不是开心的颜色吧?”


Mile缓缓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女孩,夕阳给她哭泣的脸庞浅浅涂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她的眼眶中落下的都是金色的眼泪。


“所以……Mile你一定要找到那个人,你要让自己的火焰也开心起来。”



11.

等Mile终于抵达王城时,路边的白蜡树又到了枯黄的季节。他一路上风尘仆仆,迎着发抖的秋风落叶,这才意识到距离他离开家乡,已是一个四季的轮回。


“只有找到最伟大的修复师,才能让他帮忙找到Apo。”他这样想。


但他不知该去往何处,只好四处打听,向举着叶子搬家的蚂蚁打听,向南飞过冬的大雁打听,向光着脚捉蚯蚓捉蚂蚱的孩子打听。


“你们知不知道日落时才会长出的枫树在哪里啊?”


“你们知不知道最伟大的修复师在哪里啊?”


得到的答案都无一例外地让他失望。


Mile在王城的大街小巷游荡了几日,一无所获地踏着沉重的步伐,干脆随便坐在了路边某户人家的围栅下。出神地瞅着即将到来的落日。


一个衣着褴褛的老流浪汉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浑身酒气熏天,酒糟鼻挂在宽大的脸上,藏在蓬头垢面之中的眼珠也浑浊不堪。


“你说你要找伟大的修复师?”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Mile远远地跟他聊起天来。他实在太疲惫了,干脆自暴自弃地把关于最伟大修复师的信息全部告诉了他。


“这儿没有什么伟大的修复师,这儿到处都是修复师。”


“什么?”


“按照你说的那些,傻大个。”老流浪汉打了个嗝儿,笑嘻嘻地冲他举了举干涸的酒瓶,“这个什么‘修复师’实在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人人都可以修复火焰,人人都能创造奇迹。哦!美好的世界!美好的人间!”


Mile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对。你说得对。”


“但你如果是要找一棵大得离谱的枫树,这附近倒还真的存在,我偷看过一次,那棵树简直太神奇了。”


Mile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能详细告诉我它在哪儿吗?”



Mile本来想把自己剩下的铜币全部给老流浪汉,仔细想想后还是去杂货店里买了一瓶最好的酒,作为告诉自己枫树地点的谢礼送给了他。


“谢了,伙计!”流浪汉咧着熏黄的牙齿,开心地跟他道了别。



远处的太阳已经有了要坠落的迹象,Mile的步伐飞快,他要赶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赶到那棵枫树下,那个最伟大修复师的家里!他一刻也不愿意耽误了!


当Mile赶到时,一眼便看到一棵奇异的树木正拼命汲取着日落时分的最后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生长。树根从地底突出几乎要破土而出,树干快速地由小臂的粗细变为五六人才能抱住的大小,枫树的树冠一口口吞吃了夕阳,刻意地将它环抱进自己的笼子里。


怪不得冬燕说,只有在日落时,这棵枫树才会拔地而起。现在它仍在生长的茂盛枝叶已经遮蔽了Mile目所能及的半方天空。他惊讶且满怀敬畏地仰头望去,发现自己渺小的好像这棵树下的一株小草,他面前的粗大树干上慢慢浮现出一扇门的形状,粗糙的树皮抚摸起来像风干的岩石,他收回手,忍不住踮起脚尖,看到树干高处一个像窗户一样的开口里亮起了一点灯光,像枫树张开的眼睛。


这原来是一个潜藏在地下的巨大树堡。


Mile深吸一口气,把双手做成喇叭状,拢在嘴边大喊:“请告诉我,最伟大的修复师在哪里——我要找最伟大的修复师!”


话音未落,一阵风让枫树的叶子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漫天飘落,似乎每一片叶子都在使出浑身解数地要飞往更远的地方。


树窗被拉开,一只长尾山雀从高高的窗户中飞了下来,声音清脆地叫着:

“修复师先生现在不在家,你有什么话,由我来转告他。”


Mile避过这只灰不溜丢的小鸟朝窗户看去,分明看到了一个绰绰的影子。他有点失落,却仍然不甘心地朝着那扇半开着的窗户大声喊道:


“最伟大的修复师——你好哇!”


长尾山雀转动着花脑袋和一圈白斑装饰的绿豆眼,挥着翅膀绕着他转圈飞翔,对这个大个子的举动颇感兴趣。


“我是来自西边最遥远地方的Mile!到这里来,本来是想让您收我为徒,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成为真正的修复师。”


“有一个很厉害的修复师曾经亲口告诉过我,修复师没办法左右人们的选择,修复师不能够傲慢,修复师……其实也是普通人。”


“但我想,既然我们遇见了那些破损的心,就应该去尽力修复,不管我们是修复师还是普通人,也不管最后能不能获得成功。”


“现在那个修复师已经离开了我,大概是因为当时的我让他很失望吧……如果有机会能再见一面,我一定会告诉他……”


吱呀一声,枫树底部那扇紧闭的门居然由内被缓缓拉开。


出现在门后的是那张Mile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那张他做梦都想忘记,让他的快乐与心痛纠缠到无以复加的脸——出现在门后的人居然是Apo。


一切昭然若揭。


山洞高高的崖壁之上,水珠仍在叮叮咚咚地滴下。衔着回忆的飞鸟扇着翅膀倾巢涌出,回旋在空空的天涯。夕阳的最后一道光芒消失了,万物却在这时纷纷从沉睡中苏醒。


“你要告诉我什么?”Apo的双眼看进他的眼睛里,声音还是轻轻的,仿佛他从未离开过一样。


“我要告诉他……”Mile支棱着目光,呆呆地接了下去:“修复师的修复不是拯救别人……而是把对方视为和自己平等的人,满怀真诚地去相互帮助。”


“还有……”


我也想问问他……我的火焰,也能被修复吗?那个离开的人还能再回来吗?


Apo眨了眨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还有……修复师的火焰该怎么修复呢?Apo?”Mile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爱我吗?”


Apo哑然。那句自己练习了无数次的“你终于来了”,突然被卡在嗓子里动弹不得。


枫树把叶子大把大把地洒向天空,Mile似乎也把自己的心整个儿掏了出来,那颗炽热而年轻的心幻化成漫天枫叶降落在大自然中,让人不知道他的心碎裂为了枫叶,还是枫叶就是他的凋落的心。


“那么你就来修复我的火焰!”Mile再也受不了他的沉默,或者说再也受不了自己毫无回应的等待,他绝望地指着自己的胸膛大声喊道,“告诉它让它别再爱你了!在你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它快要为你发疯了!”


他想,他自己的火焰肯定如同他本人一样,疯狂跳动着的灰色,还夹杂着不顾一切的亮光,像决然扑入烈火的飞蛾,像拥挤在烟囱里无处可去的浓烟,像深不见底的暗黑山洞,只有无尽只有折磨。


“为什么要修复?”Apo的终于也失控了,“谁说我不爱你?”


枫树在月光下摇动身躯,重重零散的细碎影子爬上了Apo憔悴疯狂的脸。


失而复得的惊喜让飞蛾在扭曲的高温和无上的欢欣中涅槃重生。让滚滚浓烟高高地飞冲上去,直至云霄,直达宇宙。


Mile红红的眼眶终于缴械投降,泪水终于找到了开启的闸口,奔流不止。


“我真怕看见你哭。”Apo叹了口气,箍住Mile的脑袋硬是按到自己的怀里。


Apo身上种着郁翠森林、种着纤长的鸟儿和树枝点燃的篝火,Mile把脸埋进去,就埋进了树木年轮的褶皱、鸟儿柔软的羽毛,松枝融化的暖香之中。


Mile止不住地抽噎着:“那,那,你还要看我的火焰吗?”


“不用啦,”Apo闻言笑了笑,温柔地摇着头说,“我已经看到了。”


它比山林最深处的泉水还要透明,比怀抱天空的朝阳还要热烈。


“那我呢?你现在还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看到火焰吗?”Mile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最初目的,急忙抬起头询问。


Apo透过领口看到了Mile脖颈里仍然挂着的日光石,问道:“Mile,还记得我曾经让你猜过什么吗?” 


“嗯?”Mile终于离开了那怀抱,站在原地茫然地揉了揉种成青蛙腮帮样的眼睛。


“你猜对了一半,日光石就是个没用的石头,也许它唯一有用的地方就是让我们遇见了彼此。”


“其实你一直都能看到火焰——只有取下你给自己戴上的日光石,你才能看到火焰。”


Mile好像懵懂地明白过来,为什么Apo在离开时会把他手腕上的日光石留给自己了。


那是他留给自己的提示。


“而且你已经发现了,其实看到火焰靠的不是眼睛,而是要靠这里。”Apo微笑着抬手指了指Mile的左胸处,那是心脏的位置。


“恭喜你,火焰修复师Mile。”


Mile呆滞的神情裂开一丝松动,终于隐隐约约地弄懂了什么。


“你是要自己摘,还是我帮你摘?算了——”


话音未落,Apo就拉下他的脑袋,在Mile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利落地取掉了他脖子里挂着的日光石项链。


这枚历经折磨的小石头稳稳地落在Apo的掌心,温润的表层掠过一道光痕,握在手中沉甸甸的轻盈。


Mile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Apo的胸膛变成了一把缓缓展开的扇面,层层褶皱像水波一样铺开,在那正中,有一枚纯净的红色火焰静静燃烧起来。


于是他后知后觉地回头望去。


Mile觉得自己仿佛在梦游,又仿佛是灵魂出了窍——不过这次他看见了,看见了远处的无边黑暗里,似乎有一滴水悄然漾开了黑色的涟漪,波纹掠过的地方依次亮起一盏盏小灯,它们朦朦胧胧地在街道上漂浮着,飞行着,旋转着,聚拢又分散,相互融合又各自疏离——好像是在最深的黑夜里才会闪烁的萤火精灵,好像是空寂海面上一群无处归依却仍然孑孑前行的灵魂。


他知道了,那就是在人们心里永恒跃动着的,不灭之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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